时间岂止是玫瑰?

时间岂止是玫瑰?

——一位A股长线投资人的价值投资心得

一年半前，本报记者采访了林志锋——一位大学新闻系毕业，7年前毅然辞去深圳海关正科长领导职位，转而投身自己所热爱的证券投资行业的职业投资人。当时，A股正处于历史上最大的一轮股灾之后的绵绵阴跌，上证指数、创业板指数分别从2015年6月的5166点和3982点下调至2016年12月16日的3122点和1998点，一年半内跌幅分别达40%和50%。许多机构投资者和散户亏损严重，对市场的悲观失望情绪达到了极点。

在大众恐慌的熊市之中，林志锋并没有选择空仓，而是秉承巴菲特的“价值投资之道”，和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抓住市场深度回调的难得机会，慢慢在底部加持贵州茅台、五粮液、国投电力和川投能源等经营稳健的消费和公用事业类蓝筹股。他的逻辑简单而清晰：只有熊市才会给理性的投资人以合理甚至超低的价格买入好标的的机会。其中，茅台占据了他个人持股90%以上的仓位。他当时告诉采访他的该报记者，他对A股未来2-3年走势的预判是：“消费类大蓝筹会涨到令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林志锋从2015年8月茅台股价跌破220元后开始买入，然后在该股价下探至180-200元时持续加仓，并一直持有至今。截至本报上次发稿(2016年12月16日)时，茅台的股价是327.58元，已经在市场整体的熊市中脱颖而出，从股灾之后上涨了109%。

现在，时间又过去了一年半。一年半以来，A股整体继续经历着绵长而痛苦的漫漫熊途。截至2018年6月25日，在深、沪两地上市的2744家上市公司中(不含期间上市的新股)，有超过90%的股票仍然没有回到2015年6月上证指数5166点时的价位。其中，三年来累计跌幅超过30%的股票有2288支，占2744家公司的83%;更分别有1879家和862家上市公司的股价累计跌幅分别超过50%和70%，分别占到2744家公司总数的近七成和30%以上。三年来，九成以上的个人投资者、70%以上的股票型国内公募基金和58%以上的股票型私募基金处于负收益的状态。但是，与此同时，贵州茅台的股价却已经触摸到了800元的“天价”。坚定满仓持有茅台的林园、但斌们，三年来已经在这只股票上获得了250%以上的收益。

近日，本报记者再次电话采访了远在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准备攻读工商管理硕士学位(MBA)的林志锋，听听他近三年的A股投资心得和在投资者资产配置方面的独到见解。

时间是价值投资者的朋友

记者：俗话说，“守一支股票比守寡还难”，但是你却能够坚定的持有茅台股票3年，而且是几乎不做任何买进卖出的波段操作。让你坚定持有茅台股票的关键原因是什么?

林志锋：其实像我这样近3年来坚定持有贵州茅台、恒瑞医药和福耀玻璃等优质蓝筹股的机构和个人并不在少数，我身边就有不少长线的价值投资者。在信息日益嘈杂、良莠不齐的移动互联网时代，我们一起保持理性的思考和独立的判断，我们很感慨能够做到这一点。我想，自己能够坚定的持有茅台股票3年，主要有三个因素：个人20年来的投资经历(主要是教训)，个人在起伏跌宕的投资经历后对金融投资乃至人性的思考，以及长期以来我身边那些同样坚持价值投资理念的朋友们之间的积极影响。

记者：前两个因素能否再多谈谈?

林志锋：我从1999年大学二年级时开始拿着父母给的大学全部学费和生活费炒股(很感谢父母对我自己支配开支的高度信任，这一点大部分父母是做不到的)。近二十年，我经历了2001、2007、2015三次牛熊市的大转换，很多投资失败的经历可以说是非常难忘。但斌先生说，“破产要趁早，年轻人早点破产是很幸运的事情”，这句话真是说到了我心里。我在武汉大学的专业是新闻学，喜欢看杂书，特别是历史、社会学和哲学方面的书籍，这让我可以从浮躁的社会万象和个人的投资案例中去比较安静的思考市场和人性最核心的部分。2015年，A股经历了中国自1991年股票交易所成立以来最迅猛的一次暴涨和暴跌，我虽然期间有一定的收益，但是之后也和绝大多数投资者一样，经历了痛苦、恐慌和断崖式的财富缩水。正所谓“问题是成长和进步的阶梯”，惨痛之后彻底反思股市和人性，让我最终皈依了巴菲特先生的价值投资流派。

记者：三年来最主要的体会有哪些?

林志锋：“羊群效应”是我们人类一种根深蒂固的大众心理，它的来源是人类的祖先——猿猴等比虎、狼这些猛兽型肉食动物更弱小的灵长类动物——在时时刻刻充满危险的自然环境中、获得更大生存概率的自然选择。在移动互联网环境的影响下，无孔不入的各种信息，进一步放大了大多数投资人在金融投资中的“羊群效应”。在各种新兴社交媒体和传统媒体铺天盖地的舆论影响下，今天的我们比人类历史上的任何时候都更难保持独立的思考和判断!举个例子，2015年3-6月，A股在市场情绪特别是高杠杆资金的推动下，短短4个月时间内疯狂的从3000多点涨到近5000点。当时大多数人的选择是买、加买、借钱买。为什么?因为你身边的朋友、你的社交圈和各种媒介都在鼓吹“一万点不是梦”，就连足浴的小师傅都在告诉你他最近炒股赚了钱，所以绝大多数人就被这种疯狂的感性的市场情绪席卷了。同样，2015年底，许多优质公司的股价在持续的股灾之后又跌到了合理的区间，可是大多数人在这个时候却是卖、再卖、斩钉截铁的清仓。这个时候你应该加仓估值合理的好公司啊!但是你为什么反而是越来越恐慌?同样是因为你身边的朋友、你的社交圈和各种媒介都在释放不切实际的恐慌、悲观、失望的情绪。无数的事实证明，在金融市场中保持理性和独立是非常难的、超越人性的事情!所以，要战胜市场，首先要战胜自己。我送给广大的投资者们一句话：如果你的手机加入的股票群、财经群越多，那么恭喜你，你在股市上亏钱的可能性就越大!

记者：当时暴跌的股票很多，你为什么单单看好消费类蓝筹股的投资机会?

林志锋：投资和人生一样，要学会做减法，优秀的人大多是精通于做减法的人。如果有人告诉你，他对所有的上市公司都很了解，然后对几百只股票都能够高谈阔论，那么我又要恭喜你了——只要你跟着他炒股，你就一定会亏钱。优秀的人，会承认自己能力的局限，而且只专注于自己热爱的、擅长的领域。消费类的上市公司，我和我的朋友们研究了近20年，所以对一些细分的行业、一些熟悉的公司有较大的把握。老实说，A股有80%以上的公司，我是看不懂的，我没有这个能力和精力。看不懂就说看不懂，不要不懂装懂，但是现实中很多人都在装。再说了，除了股票投资，我还得看闲书，还得给孩子们讲故事，还要踢足球、打篮球、当背包客。人生很精彩，看股票行情不是我的爱好，既累人又无益于身心健康。这两年来，考虑到自己对一些行业的分析能力仍然十分有限，我和家人一起暂居西雅图，自己准备攻读华大比较好的经济管理课程，进一步加深对投资的理解。好的投资，需要适当的远离市场，它有利于你避开感性的大众情绪，保持更加独立的判断。三年来，对自己能力边界的客观认知，让我幸运的回避了很多股市上的“地雷”;对自己擅长的领域的自信，则让我感受到了投资和人生的快乐。

记者：你喜欢说“时间岂止是玫瑰”，怎么理解?

林志锋：但斌先生是国内最早推崇巴菲特“价值投资理念”的职业投资人之一。他撰写的书《时间的玫瑰》，我很喜欢，反复看，并且比较粗浅的学以致用，有一些初步的成效。但斌先生强调“时间是玫瑰”，是因为他认为时间是价值投资者的朋友，成功的投资都需要时间和岁月的检验。只有理性而耐心的价值投资，才会像盛开的玫瑰一样，收获绚烂和芬芳。我之所以喜欢这句话，而且狗尾续貂地强调“时间岂止是玫瑰”，是因为我结合自己的成长经历深深感到：时间不单是价值投资的朋友，不单会让理性的投资者在恒长的岁月中结下硕果，而且还是我们整个人生中最好的朋友。她让我们甄别友谊，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并且将情谊不断深化;她让我们回望自己的过去，不断克服自身的缺陷，成长为更好的自己;她让我们反思自己的贪欲，让自己活得更加简单纯粹;她让我们删繁就简，更加明晰未来的方向;她让我们从感性的认知和嘈杂的媒介中安静下来，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从而完善自己的人格。

记者：其实你强调的是，作为一个个体，要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学会保持独立的思考和坚定的努力方向，如果能够持之以恒，时间就会给你最好的回赠。

林志锋：你的概括很精炼。

3000家上市公司股价的两级分化仍将继续

记者：近三年来，分别有近七成以上和三成以上的上市公司股价累计跌幅超过50%和70%，目前是不是到了抄底的时候?你对未来市场的走势怎么看?

林志锋：一年半前我认为市场接下来会急剧分化，优质的消费类公司和蓝筹股会整体走强，大部分中小市值的公司会继续下跌，后来证明这个判断是对的。从目前的市场情况看，我再大胆预测以下：在未来的1-2年之内，超过三分之二的中小市值公司还会不断地创下股价的新低;但是优质的消费类公司、估值合理的蓝筹股和一小部分有业绩支撑的细分行业龙头的成长股会给有耐心的长线投资者一些盈利的机会。

记者：你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林志锋：我很喜欢金庸先生的小说《天龙八部》里面的一句话：“大工不巧，重剑无锋”。好的投资和长期的盈利，从来都不是靠投机取巧，而是靠脚踏实地、实事求是、步步为营的努力，投资和为人做事都是一个道理。目前，市场的整体估值情况是这样的：A股沪深300、中小板和创业板股票的平均市盈率分别是14倍、32倍和43倍。我们对比一下美股的情况和全球其他主要国家资本市场目前的估值水平和实体经济的状况，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目前国内一些优质的蓝筹股的股价对应的估值是比较合理的，具备长期的投资价值。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再次强调时间是我们的朋友)，这些优质公司的盈利上升，股价对应的估值就会更低。比如茅台，虽然目前股价对应的静态市盈率确实在35-40倍之间，但是由于经营利润稳步提升，一些券商研究所判断目前茅台股价对应的动态市盈率(2019年)其实只有25倍左右。再比如恒瑞医药，很多人都在等待这家优质公司的股价回调一些再买，但是这家公司在过去三年内几乎没有给你合理价格买入的机会，为什么?因为公司的利润一直在上升，很多机构也提前看到了这一点。好的投资从来都是“品质第一，兼顾估值”，前者让长期的收益确定下来，后者则锁定股价波动、回撤的风险。邱国鹭先生的《投资中最简单的事》，用最朴素的方式讲解了股票投资的基本原理，可读性很强。我认为国家有关部门可以考虑将这本书确定为业余散户入市的必备考试教材，功德无量。

记者：你说未来1-2年大部分中小市值公司的股价还会继续下跌，这么悲观?

林志锋：不是悲观，而是理性。目前有很多公司的股价虽然相比上一轮牛市的高点跌去了很多，但是公司的经营业绩并不好，利润和现金流的状况都很差，估值也仍然不便宜。前一段时间我的一个朋友让我看看他目前持有的已经大幅亏损的4家上市公司，我简单的看了以下这些公司上市以来的财务数据，就觉得不需要再往下看了。目前这样的公司数量不少。投资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就像踢足球比赛，传统理论告诉你“442”、“451”、“433”是比较稳健的阵型，你非要不管实际情况，摆个“118”、“109”，除非你有非常厉害的后卫，否则你一定会输球。经典的投资理论告诉你，公司的品质是投资的关键，公司的估值水平是控制投资风险的重要指标，可是你非不信，非要相信内幕消息、K线指标这些不靠谱的东西，那就没有办法了。

业余投资者应该怎样避免总是被“割韭菜”?

记者：股票投资分析是一件很难、很专业的事情，事实证明大多数的散户在市场上总体是亏损的。在你看来，业余投资者应该怎样做才能在市场上盈利，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割韭菜”?

林志锋：证券分析当然是一项非常严肃、非常专业的工作。我们可以看到，过去三年，虽然超过90%的股票都在下跌，绝大部分的散户都在亏损，但是仍有一半左右的公募和私募基金为投资人赚到了钱，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个人投资者如果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做研究，我建议还是要相信机构，大概率机构做得比你好，起码比你会少亏一点。当然，我不是说个人就做不好投资。如果比较系统的学习价值投资的经典理论，对相关实体行业有较深的了解，同时还能克服市场情绪的干扰，保持独立的判断，你自己投资也是可以做的很好的。

记者：除了专业的分析以外，有没有在股市上长期盈利的方法或者策略?

林志锋：有两种方法我觉得比较靠谱。一是长期持有已经被市场检验过的业绩稳定的公募或者私募基金。因为事实证明，优秀的投资机构在无论在投研人才、研究资源还是在风险控制、投资经验等方面，与绝大多数散户相比都有明显的优势。二是定投指数基金，特别是蓝筹股的指数基金，比如上证50、沪深300、美国的标普500指数基金。指数基金的奥秘和魅力，在于它一直在调整自己的股票池，不断地把经营较好的公司拉进来，把经营较差的公司踢出去，这在专业理论上叫做“胜者偏差”和“强者偏差”原则，大家有兴趣可以上网了解一下。指数基金有很多好处：一是起点要求低;二是可以采取定投的方式，从而避免在择时上受到大众情绪的消极影响;三是不用自己选股票，避开了垃圾股，因为权重股的经营状况和业绩总体上是比较靠谱的。指数基金短期内不可能给你带来很高的收益，但是如果能够长期坚持投资，复利回报还是很可观的。

战胜自己的情绪和欲望，就能收获投资乃至人生的快乐

记者：很感谢今天的交流分享。最后，还有没有什么建议给广大读者?

林志锋：希望和祝愿大家能够战胜自己的情绪和欲望，收获投资乃至人生的快乐。投资最大的敌人是情绪的波动。莎士比亚在《王子复仇记》里面有这么一句话：“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每次看到这一句话，再想想大众在金融市场中的行为，我就忍不住想笑出来。倒是法国心理学家勒庞的《大众心理》和美国作家雪丽特克尔的《群体性孤独》比较深刻阐述了人类在情绪控制上的弱点。人是典型的群体性动物，自原始洪荒时代至今的羊群心理根深蒂固：弱小的个体(区别于猛兽)为了追求更高的生存概率，总是会自觉不自觉的选择合群，和身边的大多数人做出同样的行为选择。这就是为什么多大多数人在牛市时一起追涨、在熊市时一起杀跌的心理根源，其实这与你具不具备专业的证券分析能力没有大太的关系，有时一些机构也难以克服大众情绪。所以，想成为股市上的长期赢家，就必须通过不断的人格修炼，克服自己的羊群心理，不断反思自己，提高独立思考和判断的能力。许多优秀的投资人其实是不看盘面，远离市场的。天天盯盘的人反而最容易受到市场情绪和媒体舆论的影响。

记者：怎么理解战胜自己的欲望?

林志锋：过去40年，我们的国家保持了年均8%以上的GDP增长，大家在物质生活条件和财富积累上有了很大的提升。但是，我们的幸福感有没有和我们的GDP保持同步的增长呢?显然没有，甚至近10年来很多人的幸福感是在下降的。为什么随着我们经济状况的改善，我们的紧张、焦虑、忧心的情况却越来越多呢?其根源是我们有了太高、太多的欲望。这种欲望主要来源于三种对比。一是我们总是喜欢拿我们对自己的期望(经常过高)和我们目前的现实情况相对比;二是我们总是拿身边情况看起来比我们更好的人对比(许多人的幸福感由他家对门邻居的生活水平决定);三是我们总喜欢拿我们自己过去风光的日子和我们现在遇到的一些暂时困难相对比(这一点在职业转型和曾经牛过的人中比较容易出现)。人要快乐其实很简单，对应上述三个方面，一是调低自己对人生的预期;二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少去和别人比较;三是客观看待暂时遇到的困难，认识到只要自己坚持努力，一切暂时的困难都终有解决的一天，专注于过程的努力。结合到股票投资上，对应做到以下三点：第一，对股票投资的收益要有合理的预期，巴菲特65年来的平均年化收益也就20%出头，你何德何能想要每年50%以上、甚至每年翻一倍的收益?纯属自己给自己添堵。第二，不要在意市场大盘怎么走，专注于研究自己喜欢的行业和领域，深耕细作，保持独立的投资行为。第三，向前努力，脚踏实地的解决一个个问题，在解决问题中不断前进和提升。另外，人生要学会放松，看完了NBA总决赛，世界杯足球赛又快开始了。把你的股票账户先放一放，把对大盘的关注放一放，关注一些精彩的比赛，你一定会更快乐!

记者：谢谢您今天接受采访!

林志锋：谢谢您今天的采访，希望我的一些肤浅看法和建议对大家有所帮助。

(完)